“還我300萬！”

 

今年的互聯網大會可謂精彩紛呈，有廣場舞大媽出來站臺，有小護士在現場體檢，還有各種肌肉基佬在現場練健美炫男色產業。而最High的高潮出現在北龍中網公司董事長、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CNNIC）首席科學家毛偉先生上場演講時，一位女子沖上臺直接砸場，破口大罵毛偉是詐騙犯，并要求其“還我300萬”。女子后被現場保安帶走，會議才得以繼續。

 

后來毛偉自己說女子的抗議“可能跟投資域名有關”，然后就繼續展開有關中文通用域名“.網址”的演講。

 

這種“鬧場”在很多會議現場都出現過，業內人士也多習以為常。然而，這位女士的抗議聲其實為我們揭開了一場跨度達十余年，在中國互聯網界遺毒深遠的詐騙產業——偽域名營銷。

 

1998年時，一家名為3721的公司成立，其核心產品名為“中文網址”（后進化為“網絡實名”），即在地址欄輸入中文就可以訪問網站的服務。例如輸入“新浪新聞”就可以轉到news.sina.com.cn。

 

這是怎么實現的呢？它的運作方式非常的巧妙，利用當時Windows操作系統中低版IE瀏覽器的插件開放性，借助IE瀏覽器在國內壟斷性的普及率而迅速發展。安裝了該插件的IE瀏覽器，當用戶在地址欄直接輸入中文時，將自動檢索3721服務器上該實名對應的網址，完成訪問。未能與服務器端數據匹配的訪問則跳轉到3721的搜索頁面，這已經可以算是搜索引擎了，也就是說當時周鴻祎當時已算是涉足搜索了。

 

這個產品現在看起來有點傻，但當年的確部分的改變了中國人的上網方式，同時也讓公司創始人周鴻祎先生賺取了大筆的財富。按照3721的說法，其插件已經覆蓋了90%以上的中國互聯網用戶，每日使用量超過8000萬人次。在商業層面，其擁有30萬個用戶，普通用戶的費用是500元/年，行業用戶8000元/年。正因其一直宣稱自己是“中文上網的事實標準”，最終也得以在2003年中文互聯網低潮期，被雅虎以1.2億美元的價格順利收購。

 

需要指出的是，由于3721在推廣過程中手段過激，運用了軟件安裝捆綁及網頁惡意代碼、無法卸載等方式，最終被業界定性為“流氓軟件”。

 

始作俑者一出，自然有人跟進，百度也推出了“搜霸”產品，后來還因此和3721產生糾紛對薄公堂。官司打完出了法院，兩家公司CEO還相互比劃著要切磋切磋，差點發生武斗。

 

但自從被收購后，3721的產業便開始江河日下，而真正繼承了其遺志和衣缽的，恰是被周稱為“沒有公章的非法機構”的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CNNIC）。

 

當時，CNNIC主任毛偉試圖“招安”周鴻祎（沒錯，就是今天被罵的那個毛偉），但毛偉開出的條件讓周傻了眼：必須交出技術、注冊系統、解析以及源代碼，周自己出運營費，并只拿到五年特許經營權，還要上交一大部分利潤。

 

周創業前好歹是方正研發中心的副主任，哪能同意這種條件，于是談崩。沒想到CNNIC緊接著推出了自己的“通用網址標準”，并以其半官方身份號令諸侯。時至今日，這款產品依然還在更新維護。

 

注意，無論是“通用網址”“網絡實名”還是什么其它的名稱，它們全都不是真正的域名，“新浪新聞”這種“偽域名”并不會被控制全球互聯網域名的13臺根服務器解析，而只是3721們公司數據庫中的一個字段。這種“偽域名”的實用價值，完全取決于3721們自身的流量和普及度。

 

或許有人會問：這段幾乎沉入史海的故紙堆和我們今天要談的話題有什么關系？別急，這段內容很重要，因為日后中國互聯網上出現的所有類似業務全都與“通用網址”“網絡實名”大同小異。

 

2004年，國內首次出現了一款“手機尋址”的產品，用戶只要發送“酒店”、“餐館”等關鍵詞到特定短信號碼，就能得到相應的商戶信息。這種在今天看來略顯幼稚的產品，就是日后紅得發紫的“短信網址”的雛形。此后數十家企業和機構推出類似產品。

 

2005年1月，由中國移動通信聯合會發起成立的中國移動通信聯合會短信網址聯合信息中心(MobNIC)正式推出了短信網址，該機構先后獲得了原信息產業部電信研究院、中國移動、中國聯通的支持參與，并在成立后立刻授權新網互聯為其首家注冊商。第一個“吃螃蟹”的新網互聯也以“官方指定注冊商”的身份，頻繁出現在各種場合，或打著“中國移動信息化普及工程”的旗號在各地拉攏企業加盟。

 

當用戶向“12114”發送關鍵詞短信后，12114便會回復一條不超過67個字符的廣告服務信息。商家需要購買的“域名”，就是那個關鍵字。如果要買通用詞、2個漢字或3個字符以內的熱門詞匯等，收費為3000元／年。一次五百人“直銷式”的人頭峰會上，注冊商就可坐收幾百萬甚至上千萬元注冊費。

 

為了夸大市場緊迫性，短信網址聯合信息中心發布的《2005-2006年中國短信網址市場研究報告》稱，2008年短信網址注冊量將超過100萬，整體產業規模將超過15億美元……

 

然而，還沒到2008年，“無線網址”又起來了。作為CNNIC“通用網址”的延伸產品，無線網址就是直接把產品從PC互聯網平移到了移動互聯網。

 

以北龍中網旗下的“掌商搜索”為例，他們賣的所謂無線網址，就是其APP“掌商搜索”內部搜索的返回結果，以及*.wap.cn的二級域名。再幫企業開發自己的app，建立微信公眾賬號，配上二維碼，以及PC端的“.網址”域名，就算是布齊“移動全渠道入口”了。

 

慢著，這個“.網址”怎么有些似曾常識？

 

沒錯，掌商搜索的母公司——北龍中網，就是今天被罵的那位毛偉先生從CNNIC離開后，所開啟的職業新生涯。

 

由于CNNIC的半官方性質，在其平臺上運營通用網址、無線網址、可信認證等產品一直受到各級機構和競爭對手的擠兌。于是2009年開始，CNNIC內部著手把這些業務進行剝離。2009年11月，北龍中網成立，全盤接手上述業務。

 

查閱公司信息可得知，北龍中網的出資額共1791萬，其中1164萬（65%）來自一家名為“鈮鈳匯智”的公司，而這家公司的董事長，亦是毛偉。原CNNIC主任毛偉搖身一變，從一個副局級國家干部，“下海”成為了私企老板，時任CNNIC副主任劉志江曾成為北龍中網的總經理。如果談“原罪”，不知道毛劉二位，是否算身世干凈？

 

從PC端“中文域名”時代起，付出幾萬甚至幾十萬上百萬卻無絲毫回報的上當者就已經隨處可見。到了移動時代，由于廣大中小創業者和傳統行業管理層渴望擁抱移動互聯網的心態更加迫切，被騙的情況也就更加頻繁。在百度“手機關鍵詞欺詐吧”和“無線網址吧”，被洗腦欺詐而后悔不已的人們紛紛講述自己上當的經歷——“近期在一些大中城市不斷出現一群以不合法手段詐取企業家的血汗錢的組織，其規模之大已超乎我們想象。”

 

互聯網業界每天都在關注百度、360、搜狗、神馬之間的恩怨情仇，一會說這個份額高了，那個市值低了，卻不知道“中搜、宜搜、天搜、夢搜、高搜、易查、掌商、會搜網、移聯通址、信息名址、移動商街、儒豹、移動頂告、國富通”們才是四至六線企業家最常接觸的搜索公司。

 

這些公司從阿里巴巴等地方查到企業法人信息，然后就打電話過去邀請對方參會，過程非常完美，名頭也十分響亮，什么“中小企業運用聯盟”、“十二五規劃下中小企業發展機遇”、“中國移動互聯網運營中心”、“三大運營商”、“微創富時代”之類的大詞，運用得活靈活現。如果你表示不感興趣，就會說你的域名已經被別人搶注了，再不來將遭受直接經濟損失。

 

接下來到了現場，一名“高級講師”會給在場的企業做互動講移動互聯網的發展趨勢，講企業發展現狀。環節氣氛緊張，會場音樂很大，和所有的成功學培訓十分接近。當講師環節一結束。業務員就沖到聽眾面前，很直接的叫你交錢。陷入集體無意識的聽眾也就乖乖掏腰包，心里還懷揣著暴富的夢想。

 

“偽域名”行業甚至還產生了連帶產業，堪稱“騙中騙”——不少人投資買“偽域名”，就是希望未來可以倒手賣出去，于是這些公司看準了賭博的心理，又串聯了“域名注冊公司”，假稱可以高價收購投資者手上的“通用域名、無線域名”，但要求先交“備案費”，當錢到手后立刻失聯。

 

此前某次會議上，毛偉先生在發言致辭中曾講到：中網2010年上半年銷售業績，通用網址占63%，無線網址占23%，可信域名占14%。（可信域名是另一套針對互聯網站長的訛詐手段，曾有站長表示不購買服務后立刻被搜索引擎屏蔽）

 

不知道那位被騙300萬的女士，究竟買的是通用網址還是無線網址？